会计考友 发表于 2012-8-14 11:29:10

翻译指导:许渊冲诗译英法惟一人

  许渊冲,北京大学教授,翻译家。在国内外出版中、英、法文着译六十本,包括《诗经》、《楚辞》、《李白诗选》、《西厢记》、《红与黑》、《包法利夫人》、《追忆似水年华》等中外名着,是有史以来将中国历代诗词译成英、法韵文的惟一专家。1999年被提名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。
  许渊冲先生豪情满怀,名片上赫然印着"书销中外六十本,诗译英法惟一人"。以后蒙先生多次惠赐大作,拜读之下,更知先生自诩"不是院士胜院士,遗欧赠美千首诗"乃一代大师的坦然心声,实属当之无愧,
  少年才俊,崭露头角
  1921年4月18日,许渊冲生于江西南昌。他的母亲受过教育,擅长绘画,赋予了他爱好文学和追求美的天性。表叔熊适逸是翻译家,他将剧目《王宝钏》译成英文,在英国上演时引起轰动,并受到英国戏剧家萧伯纳的接见,使得年幼的许渊冲对英语产生了强烈的兴趣,立下了学好英语的志向。他在当地最好的省立南昌二中上学时,英语就已出类拔萃,并在1938年以第7名的优异成绩考入了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外文系。
  西南联大虽然在1937年9月刚刚成立,在八年抗战期间环境极为艰苦,但是由于名师荟萃,学风民主,因而成为当时中国最好的大学之一,杨振宁甚至认为它可以算是世界一流的大学。在联大毕业的学生中,有获得诺贝尔物理奖的杨振宁、李政道,获得"两弹一星"功勋奖章的王希季、朱光亚、邓稼先等杰出的自然科学家,在文、史、哲等社会科学领域也名家辈出,许渊冲先生就是其中之一。1939年,他在读一年级的时候,就把林徽音的诗《别丢掉》译成英文,发表在《文学翻译报》上,这是他最早的译作。
  两年后,陈纳德上校率领美国志愿空军第一大队,来到昆明援助中国抗日。许先生和许多男同学一起报名服役,为美国空军担任翻译。在欢迎陈纳德将军的招待会上,翻译不知道该如何翻译"三民主义"一词,许渊冲当即站起来翻译到:"of the people ,by the people ,for the people(民有,民治、民享)"陈纳德将军听懂了。许渊冲在中学时喜欢集邮,他有一张美国邮票,左边印着林肯,右边印着孙中山,上面写的就是林肯的这句话。这是许渊冲第一次在外语口译中崭露头角。1948年,他到巴黎大学留学,得以精通法语,深入研究法国文学。期间留法学生组团去罗马,受到教皇接见,学生中只有他懂得意大利语,于是由他代表留学生讲话,可见他在语言方面的造诣之深。
  在巴黎,许渊冲参加了留学生组织的"星期五学会",热情地学习马克思主义,探讨救国救民的道路,认识到报效祖国才是真正的出路。1951年,他与数学家吴文俊、画家吴冠中等一起回国后,被分配在北京外国语学院法文系任教。
  历经坎坷,忍辱负重
  许渊冲性格豪放,心直口快而胸无城府。俗话说树大招风,言多必失,他因此在历次政治运动中备受磨难。早在50年代初期的"三反"运动中,他的蓬勃朝气就被说成是"个人英雄主义"和"名利思想严重",前后做了7次检讨才勉强过关。接踵而来的肃反运动更是厉害,他由于在陈纳德麾下当过翻译,差点被打成国民党特务。他据理力争,被停职反省,批判检讨,被软禁达半年之久。幸好组织上在审查了一年之后,得出了"个人英雄主义思想膨胀",按人民内部矛盾处理的结论,他才得以幸免于难。
  1956年,在提倡"百花齐放、百家争鸣"的短暂日子里,许渊冲早年翻译的德莱顿的《一切为了爱情》得以出版。接着他又与鲍文蔚合作,把秦兆阳的《农村散记》译成法文,由外文出版社出版。可惜好景不长,鲍文蔚在反右运动中被打成右派,许渊冲在1958年的大跃进运动中也被批判为思想右倾,罪名是他主张学习外语要"少而精",被认为是反对"多快好省"的总路线。也许是个"老运动员"的缘故吧,才华横溢的许渊冲直到38岁,才遇到了理解他的照君姑娘,两人于1959年一见钟情,缔结良缘,从此相濡以沫,同甘共苦,至今已共度了将近半个世纪的岁月。
  可想而知,许渊冲在十年动乱中必定是在劫难逃。他经受了对知识分子的种种凌辱,还被补戴上"漏网右派"的帽子。所受的批判可谓荒诞之极:给美国空军当过翻译,造反派硬说他是帮美帝扔原子弹屠杀日本人民;见过罗马教皇,他就被当成国民党潜伏在大陆的最危险的特务。他不同意当时把毛泽东诗词译成分行散文的做法,烈日下被批斗的时候,嘴里嘀咕着用韵文翻译毛泽东诗词。不料造反派竟因此污蔑他歪曲毛泽东思想,狠狠地抽了他一百鞭子,疼得他无法坐下,照君夫人只得把救生圈吹足了气给他当座垫。
  1971年,他被调到洛阳外国语学院任教,完成了毛泽东诗词的翻译。但直到"文革"后的1978年,他独自翻译的《毛泽东诗词四十二首》的英法格律体译本才得以出版。
  诗译英法 舍我其谁
  上世纪80年代中期,我在巴黎高等社会科学院进修,常到书店浏览,发现中国的经典着作,除了被汉学家译成法文的四大名着之外,其余只有一些薄薄的小册子,几乎无人注意。当年梁宗岱把陶潜的诗词译成法文,着名诗人瓦雷里深表赞赏,并亲自为法译本作序。我想如果有人能把唐诗宋词等中国文化的精粹译成外文,将使世界更加了解中国。我自己才疏学浅,只能感叹一番而已。不料时势造英雄,果然出了一位精通中国古典诗词和英法两种外语的大才:许渊冲先生。
  凡是译者都知道译事之难,相比之下,诗歌讲究格律音韵,自然是难上加难。唐诗宋词博大精深,理解已属不易,况且要译成外文,其难度可想而知,非大家焉敢问津?译诗不同于云山雾罩的空头理论,可以用些似是而非的时髦术语蒙混过去,译诗是要一字一句明明白白地与原文对照的。
  许渊冲从1956年开始出版译作,由于历次政治运动的干扰,他在解放后的30年里只出了4本书。十年动乱结束时,他以几近花甲之年,步入了一生中最美好的金秋季节。1983年他回到北京,任北京大学国际政治系兼英语系教授,从此笔耕不辍。他对翻译中国古典诗词早有心理准备,而且有了翻译毛泽东诗词的实践,因此翻译起古典诗词来自然驾轻就熟,得心应手。
  许渊冲的法文译着主要有《唐宋词选一百首》(1987),《中国古诗词三百首》(1999)。英文译着主要有《西厢记》(1992)、《诗经》(1993)、《宋词三百首》(1993)、《楚辞》(1994)、《中国古诗词六百首》(1994)、《汉魏六朝诗一百五十首》(1995)、《元明清诗一百五十首》(1997)、《唐诗三百首》(2000)和《新编千家诗》(2000)等。他的30首译诗被国外的大学选作教材。钱钟书先生在看到他的《李白诗选》(1987)的英译本后曾说:"太白能通夷语……惜其尚未及解红毛鬼子语文,不然,与君苟并世,必莫逆于心耳。"英国智慧女神出版社认为《西厢记》"在艺术性和吸引力方面,可以和莎士比亚的《罗密欧与朱丽叶》相媲美。" 英国企鹅出版社出版了许渊冲的《中国不朽诗三百首》(1994),在英美加澳等国同时发行,这是该社第一次出版中国人的译作,因为"此书的译文是绝妙的"。
  尽管许渊冲在翻译古典诗词方面首屈一指,也往往会像当年的严复那样,为一词一句而绞尽脑汁,为此几乎达到了痴迷的程度。有时灵感突发,他会在半夜里起来开灯,记下睡梦里想到的诗句。他有许多文章谈到译诗的体会和甘苦,例如陶潜的名句:"结庐在人境,而无车马喧。问君何能尔?心远地自偏。"说的是诗人在喧闹的环境里依然保持内心的宁静,原因在于"心远地自偏"。有译者按字面译成"心在远方,地上就没有车马喧闹的声音。"而许渊冲认为如果没有车马喧闹的声音,是否"心远"就无所谓了。之所以强调"心远",意思就是只要心高意远,即使是车马喧闹的地方也会变得和偏僻的地方一样宁静。因此他把这一句译成"Secluded heart creates secluded place",强调心静地自静,显然更贴近原诗的神韵。
  许渊冲的人生格言是"自信使人进步,自卑使人落后",此言非虚。诚如钱钟书先生所言:"足下译着兼诗词两体制,英法两语种,如十八般武艺之有双枪将,左右开弓手矣!"迄今为止,有哪一位外国学者能够用中英文互译?有哪一位中国学者用英法两种外语翻译过中国的诗词?韩沪麟在论及许渊冲时说得不错:"他能用英、法文把唐诗宋词翻译出版,就是硬功夫。"
  1999年,北京大学、南京大学、南开大学、浙江大学、南昌大学、广西师范大学等高校人文学院的10位教授,联合提名许渊冲为诺贝尔文学奖的候选人。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的一位评委、法国女诗人给他回了信,称他的翻译是"伟大的中国传统文学的样本"。许渊冲回信说,诺奖一年一个,唐诗宋词流传千年。第二年诺奖评委会还成立了一个5人小组,专门研究有关他的申报材料,并希望这些单位继续推荐,因为申报材料始终有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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翻译指导:许渊冲诗译英法惟一人

  理论创新 自成一派
  大凡有心的翻译家,往往在翻译的同时潜心研究,总结经验,如罗新璋先生总结的三非(外译中,非外译"外";文学翻译,非文字翻译;精确,非精彩之谓)等。关于翻译,前人有许多值得借鉴的论述。孔子早就说过"知之者不如好之者,好之者不如乐之者";严复提出了"信达雅"的翻译标准;鲁迅有关于中国文学的"三美"论(意美、音美、形美);钱钟书有"化境"说(文学翻译的最高标准是"化");朱光潜有诗论("从心所欲,不逾矩"是一切艺术的成熟境界);郭沫若有"再创论"("好的翻译等于创作,甚至超过创作");傅雷有"神似说"("翻译应当像临画一样,所求的不在形似而在神似");叶君健有"竞争说"("要把尽量多的世界文学名着变成中国文学的一部分……这里要展开竞赛")等。
  许渊冲说过:"理论来自实践,又要受到实践的检验。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惟一标准。这是我提出'创中国学派文学翻译理论'的哲学基础。"他正是在继承前人学说的基础上,集毕生翻译之经验加以发展,提出了自成一派的翻译理论"优化论",用"美化之艺术,创优似竞赛"这十个字加以概括,并且在《翻译的艺术》(1984)、《文学翻译谈》(1998)、《文学与翻译》(2003)等着作中,对形似与神似,求真与求美,翻译与创作,"翻译腔"和"四字成语",中西文化的差异,两种文化的竞赛等问题进行了具体的论述,归纳起来可以分为以下三论:
  "三美论"(意美、音美、形美)是译诗的本体论。三美之中,最重意美,音美次之,最后是形美,也就是说翻译是美的创造,所以神似胜于形似,要在传达原文意美的前提下,努力做到三美齐备。"三化论"(深化、等化、浅化)是译诗的方法论。分别利用加词、换词和减词等方法,通过意译来努力达到神似的境界。"三之论"(知之、好之、乐之)是译诗的目的论。知之是使人理解,这是翻译的基本要求;然后要求好之,能使人喜欢;最高的境界是乐之,能使人愉快。
  为了追求"三美",许渊冲在译诗的时候字斟句酌,反复推敲。《约翰·克利斯托夫》里的一首诗《星中古石》,原诗的字数分别是7654321,隔行押韵。他保持了原诗的形状和音韵,而且传达了它的意美:
  法国人没有力量
  禁止言论自由
  不能把太阳
  埋进地球
  打个洞
  没有
  用
  在多次关于文学和翻译的会议上,许渊冲都谈到《诗经》中的名篇《采薇》:"昔我往矣,杨柳依依,今我来思,雨雪霏霏。行道迟迟,载饥载渴,我心伤悲,莫知我哀。" 他用法文译成:
  A mon départ,
  Le saule en pleurs;
  Au retour tard,
  La neige en fleurs.
  Lents,lents mes pas,
  Lourd,lourd mon Coeur;
  J'ai faim; j'ai soif,
  Quelle douleur!
  译诗词句对仗整齐,音韵抑扬顿挫,读起来朗朗上口,而且用杨柳哭泣和雪花纷飞传达了人物的悲痛之情,称得上是体现"三美论"的典范之作。
  许渊冲除了译作之外,还出版了《中诗英韵探胜--从到》(1992,1997)等英文着作。他的译作是他的翻译理论的实践,所以钱钟书先生在收到他的《唐诗一百五十首》(1984)和《翻译的艺术》之后,在回信中予以高度的评价:"二书如羽翼之相辅,星月之交辉,足徵非知者不能行,非行者不能知,空谈理论与盲目实践,皆当废然自失矣。"
  译坛大师 奋斗不息
  在把中国古典诗词译成外文的同时,许渊冲也把英国和法国的许多名着翻译成中文。他以古稀之年参与翻译普鲁斯特的巨着《追忆似水年华》(1990),独自翻译了福楼拜的《包法利夫人》(1992),司汤达的《红与黑》(1993),到78岁时还出版了罗曼·罗兰篇幅浩繁的长篇巨着《约翰·克利斯托夫》(1999)。我曾问起他为什么要从事如此繁重的劳动,他说是湖南文艺出版社说他译得好,他是士为知己者用,令我对他的率真颇为惊讶。
  其实毫不奇怪,许渊冲从事翻译,就是为了实践他的翻译理论,也就是力争超越前人的翻译,甚至在两种语言文化的竞赛中超越原作。傅雷的译文已被公认为经典,不过他本人在家书中也坦言自己的局限性,认为自己的译文有许多地方可以修改。我学识浅薄,不敢妄评,况且对他翻译的巴尔扎克小说也钦佩之至。不过我在细读他翻译的罗曼·罗兰的《名人传》的时候,对他的译文也不敢恭维,因为时代变了,语言变了,到了重译的时候了。这个例子只是说明,即使是经典译作也可以随着时代的变化而更新,所以许渊冲要和傅雷展开竞赛:"傅译已经可以和原作媲美而不逊色,如果再创造的'美'能够胜过傅译,那不是最高级的乐趣吗?"在这场竞赛中,许渊冲首先是"自得其乐",然后是希望与人同乐:"如果'自得其乐'能够引起广大读者的共鸣,那不是最高级的'善',最大的好事吗?"
  本着与人同乐的愿望,许渊冲重译古典名着,力求使译文达到神似和"三美"的境界,然而阳春白雪,和者盖寡,他的翻译理论和方法既属首创,难免众说纷纭。他翻译的《红与黑》,在90年代中期的一场不大不小的讨论中,几乎成为众矢之的。只有翻译家罗新璋支持他的观点,指出"现在是'俗文化的狂欢节'",认为"治史,才学识;治译,也要靠才学识。没有创造力的译文,总没有生命力。生命就是创造。创造,才是生命。"两位追求美的翻译家惺惺相惜,许渊冲视之为"一士之谔谔",胜过"千夫之诺诺"多矣。正因为如此,当他翻译的《红与黑》出版之后,湖南文艺出版社经过研究,认为只有他的译文胜过傅雷,所以约他翻译《约翰·克利斯托夫》,75岁的许渊冲如逢知音,愿意尽心竭力也就不足为怪了。
  当然,除了理论之外,中文和外文的深厚修养,极为丰富的人生经验,也是许渊冲译文出众的原因。克利斯托夫一生备受压制和排挤,以至于无法从事音乐创作。许渊冲在翻译时感同身受,常常热泪盈眶,这种心灵相通的感觉,使他的译作中常常出现神来之笔。正是由于对翻译事业的执着,在《红与黑》讨论以来的10年里,他坚定不移地走着自己的路,又有20余种专着和译着问世,创造了我国译坛前所未有的奇迹。
  老骥伏枥,志在千里
  罗曼·罗兰的《哥拉·布勒尼翁》中的主人公是个天性乐观的高卢人,他经历了种种不幸遭遇,却以乐天主义的态度享受人生。许渊冲最初翻译这部法国小说也许并非偶然,他正是以这种乐观的人生态度,才克服了人生道路上的种种坎坷,始终精神奋发,保持着昂扬的斗志。
  在西南联大读书的时候,杨振宁、李政道、朱光亚等都是许渊冲的同窗。杨振宁学的是物理,但是喜爱中国古诗,而且英语极佳,因此与许渊冲成为好友。
  杨振宁在获得诺贝尔物理奖之后说过:"我一生最重要的贡献是帮助改变了中国人自己觉得不如人的心理。" 许渊冲也是这样看的,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?老一辈学者正是有了这种雄心壮志,才会老骥伏枥,志在千里。许渊冲虽然年过八旬,但精神矍铄,神采飞扬,开会必然演说,而且声如洪钟,正如杨振宁引用朱自清的旧诗所云:"但得夕阳无限好,何须惆怅近黄昏!"
  韩沪麟并不完全苟同许渊冲的理论,但对他的"赤诚自信、锐意进取的精神"依然"表示深深的敬意",这也许是学界大多数人的共识。我们对许渊冲的理论和译作可以见仁见智,因人而异,但是他以耄耋之年呕心沥血,着作等身,为翻译事业奋斗终身的雄心壮志,值得我们引为楷模。衷心祝愿许渊冲先生健康长寿,成为中国译坛的一棵不老青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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